当我站在二十六岁的崭新起点,回头看这二十多年以来的胆怯、忧愁、不安、焦虑……那些消极负面的时刻,如今却成为塑造我生命的每一小步。
我是一个严格遵守计划表的人,大到考试前每天需要复习多少知识点,小到旅行时的每日行程与省时合理的行动路线,我都提前预判和评估,并列出计划表以便随时核对。极其忙碌的时候,我的待办事项甚至需要按事情的轻重缓急列出ABCD,在完成时打钩能给予我极大的成就感,而最让我糟心的就是计划有变。但神却多次“打破”我的计划,一步步将我引在祂的路中,让我明白祂早已为我做了最好的安排。
从小我就跟随妈妈过着教会生活,聚会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懵懂地听道,尽管那些道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实在是理解困难,但妈妈认真听道的样子让我知道聚会时应该如何遵守秩序,外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耶稣要抓牢喔,要抓牢!”虽然祖母和父亲并不支持我们去教会,并且多次阻挠、起争执,但是因着妈妈的坚持,我在心里也一直坚定地认为周日就是要去教会,是她在我心里种下了信仰的种子。
一次活动中,牧师让我们现场一对一牵住周围人的手,并为彼此的生命异象来祷告。祷告结束的时候,牵着我的那个姐姐急急地向我比划说:“是苹果。很好,很漂亮的一个苹果。”她没有再说些别的,也没有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我也并不明白,我猜测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生预告”,预告我的未来应该会像苹果一样又好又漂亮,听起来似乎挺让人期待。很多年过去,我早已忘记当时那个为我祷告的姐姐是何模样,但是我依然记得她用自己非常有限的中文努力向我表达的样子,她所说的话也一直留在我的心里。
高中毕业的暑假,我们组织一起去外地,高考志愿填报截止的那天也正好是启程出发的日子。在傍晚的车上我却接到父亲的短信,告知已将我的高考志愿进行更改,因为他觉得另一个学校更适合我,或者说,“更保险”。此时刚过了截止时间,我的高考志愿再也无法更改了。心事重重地参加完活动,我在返程的火车上收到了那个学校的录取短信。我想起那个曾经的“人生预告”——一个“苹果”,我却感觉整个人仿佛要腐烂在地里。我在火车上崩溃大哭,我不觉得这是值得期待的未来,也不理解为什么神没有听我的祷告,而是遂了我父亲的意思:我要去一个完全陌生,发展滞后,可能只在天气预报中听过的地方读书。原本就舟车劳顿的旅途显得更加漫长,等待开学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绝望。
当我踏进宛如八九十年代的宿舍,听到周围浓重的北方口音,一切都让我感到更加孤独。每一次离家返校都伴随着我的哭声和眼泪,我并不讨厌学习,但对整个城市深深的恐惧和厌恶让我不再期待我的大学生活。每周日我要坐两三个小时的公交去市里的教堂,平时的青年聚会尽管离得近却让我提不起兴趣,我看到当地青年聚会的需要,也接受了一些服侍安排;放假回家时的暑期青年活动我也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参加。但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好像一切都只是我的义务。
我不止一次地在祷告时埋怨神: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地方?如果是上帝精心的安排,为什么我会感觉如此痛苦?许久我都没有得到答案。而当一个活动结束后,同组的年轻人在主日聚会时见面也会一直和我打招呼,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扰。他们越是热情欣喜,我越是感到惧怕:我所呈现给他们的,究竟是出于我在社会生活中逐渐习得的礼貌和教养,还是真正发自内心源于上帝的爱?我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是前者,在所有活动中我所展现出来的并不多的耐心与同理心,完完全全是出于我的个人礼貌,而我对于他们的管理和沟通也赖于规则秩序,并不是出于我的爱心。
逐渐地我已经不再期待那什么像“苹果”一样的生活了,我想这辈子我可能也就这样吧,读我不喜欢的大学,做我不喜欢的工作,以及穿插着我不喜欢的一些社交活动。有时候我也安慰自己说,神这么安排可能有祂的目的,好吧……虽然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但是祂哪里会在乎我的想法呢?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迷茫孤独的日子。某一天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要搜一下某校的招生简章,在此之前我从未搜索过任何考试信息,筛选专业时我却一眼就看见了一个非常吸引我的研究方向,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对什么事情如此感兴趣了。备考期间我依然遵守着一套严谨详细的计划表,唯一不同的是我加上了确定的灵修时间。
虽然早在高中的时候我已决志受洗,但对于灵修我却一直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时是清晨,有时是睡前,而且因为之前我害怕不能完成自己的读经计划,所以我干脆没有做过计划,这就导致我读经也是稀稀拉拉。将灵修提上日程以后,我开始享受在新一天的开始就翻开圣经,哪怕是在学习任务最紧的时候,我也需要那不到半小时的安静时刻。我向神祷告说,无论考试结果如何,求祢来带领我,让我知道并且坚定地相信那就是祢最好的安排,因为很多时候我还是很难来坚定相信你。
这一次考试让我感觉“如愿以偿”,无论是我的同学、我的室友、我的导师、我的辅导,似乎都是那么适合我。尽管之前的大学生活对我而言并不是毫无收获,只是比起我所期待的实在是少之又少,我也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前面让我倍感煎熬的那四年时间,我并不会成长为如今的自己。
以前让我觉得很难去主动公开的信仰,居然在第一天熄灯时,宿舍里的大家就互相进行了询问,她们说是为了“避免以后触及别人的禁忌”。其实是神为着我不敢主动公开的难处,我心想。毕竟在我以往的经验中,为着自我保护和惧怕权威的缘故,我从未积极主动地提及过我是一个基督徒,当我定睛在“我”身上时总是让我很难开口去传讲福音,因为我惧怕别人会用审视的眼光来评判我的个人行为,或是询问一些在我能力之外的、我无法回答的信仰问题。藉着新室友们的话题,让我踏出了小心翼翼的一步,同时我也经历到上帝在另一侧等着我。
我的导师是个做事按计划、讲效率的人,这与我一贯的行事风格不谋而合,她对我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和关怀,至今仍然和我保持着密切联系;我的专业相关研究包含着民间信仰、民俗等许多一度让我担心是否会受到魔鬼试探的内容,但实际情况是,在文献研究和实地调查中让我更加懂得分辨何为真理;曾经让我担心是否会再次陷入“被迫社交”的聚会生活,让我感觉在异乡又拥有了一个家,甚至是比家更加温馨、更加体贴的地方,在这之前我完全不觉得人与人之间需要有多么紧密的联系,以及多么包容的爱。我不再以接受任务的心态去面对服侍,而是把每一场敬拜、每一次祷告会、每一个主日的诗班都看作是神预备让我成为一个祂眼中更好的器皿的练习。服侍中总是有许多的不确定因素,有时需要进行流程调整,有时可能需要突然加场、换歌,在这个过程中我持续不断地学会接受改变的发生。
某次小组查经中,读到《以赛亚书》55章9节“天怎样高过地,照样,我的道路高过你们的道路,我的意念高过你们的意念。”我禁不住泪流满面,那是一种带有惊慌失措的恍然大悟。回想起自己总是在自顾自地进行评估,现在的时机还不准确,环境还不恰当,我需要到具备某种条件之后才可以开始做某事……其实我每次所制定的计划在当下看似十分合理,其实远远不够,很多的意外情况常常打得我措手不及。但神透过每一个改变的转机告诉我,我不必那样紧张兮兮地过日子,我不必在意那些没有被回应的祷告,因为祂确实早已有安排。成为一个神注定要我成为的人,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神知道要怎么做。
又是新一年的暑期青年学习活动,我已经不再是学员,而是作为同工的身份参与服侍之中。当我看到一起同工的老师的谦卑顺服,看到他们为教会的年轻人恒切祷告,我却依然迷茫自己要如何去做好这一份工作。我不禁再一次问神: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那么祢给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我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我不再感到焦虑了。奋兴会时接受呼召的时候,我没有再进行自己的评估和判断。跪在台上闭着眼睛听着周围人的代祷,我想我大概明白当年为我祷告的那个姐姐费劲地想要表达的是怎样的一个“苹果”。我被创造原本就是“神看着是好的”,很多年前神藉着别人告诉我的话,如今我才回过神来。
当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值得被爱的时候,神就爱我;在我最愤愤不平、躲在角落的时候,祂还是爱我——并且爱我的全部。我总以为祂在我所能观望到的远处。我知道祂与我同在,但我总想着自己去做什么才可以赢得那个“苹果”,在我费尽心思跳进急流,想要知道如何得到那个“苹果”的时候,祂静静地从旁边抓住了我的手:
你原本就是那一颗“苹果”,我早就都计划好了。
比你自己写的那一筐计划,还要早很多很多。